南风知我意

偿世债

02

这些疑问都只有见到聂怀桑才能问的清楚，即使他本人都没有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也许因为隐隐只是猜测，故而聂怀桑并没有告知其他家族的家主，只通知了卷入那件事的中心人物，主要商议内容也只是查探金光瑶是否逃脱，并非就已经是捉拿金光瑶。

若是换了旁人，估计只会是觉得因为聂怀桑恨透了金光瑶，就好像是当年的三毒圣手对于夷陵老祖那样，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杀上一杀。但魏无羡了解聂怀桑，又或者是不太了解，但就凭这十几年演戏的功力和骗的金光瑶团团转的本事，若他说有异常，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出了事。那十之一二，便是尚未发觉的证据。

两天一夜，陆沉带着金光瑶终于逃出了云梦。其实也不算逃脱，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赶路人，又因为没钱不得不求情主人借一条小的不得了的小船。陆沉只有十几岁，却不大像世家子弟那般或是目中无人，或是高傲自持，又或者心怀善意。想来也对，山野少年么，就是该如此世故如此会做人的。

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也不会不从大道走，不在客栈住。好在金光瑶只剩残缺魂魄，玉瓶里条件应当不错，利于他稳固魂魄，也罢了。

这回出了云梦，他一路向西北走，途中也经过几座较为繁华的城，陆沉怕再不施咒横生枝节，忙寻了一个不太起眼的酒楼，要了间便宜房，又吩咐店家酉时送些简单吃食上来即可，转身就进了房。

房门一闭，陆沉从随行包袱里面拿出一包东西，细看里面有匕首朱砂香灰什么的，还有画符用的纸，也是一大堆。陆沉在门上和窗上各贴了一张准备好的符篆，然后才坐在地上，混着血画了好一阵之后，才郑重地将小玉瓶放在刚刚画好的法阵中央。

金光瑶在玉瓶里呆了一段时间，出来的时候神气比那一晚好多了，陆沉知道这是魂魄状态恢复不错，也不敢耽搁，低着头道：“仙督。”

金光瑶扶着自己的额头，尽力去接受人世的刺激。他已经不是什么普通灵体了，他这个样子多半是用了禁术，魂魄被强行抽离，这疼痛恐怕还要忍上一阵。只是就算这样，人间也比那地方好多了。

“我……咳咳……嘶……我，”金光瑶尝试着发出声音，但因为死的时候被人扼住了脖颈，声带无可避免的受到了创伤，又因为怨气入体，说话还是甚为艰难。他试了一会，用尽量正常而不痛苦的声音道：“多谢。”

陆沉的头却埋的更低了：“仙督不必感谢我。”

随后他便将原委说来。他原本只是一名山野少年，因为之前想上金家，结果还没上成金家就出了事，然后就听说金光瑶身死。他一路赶到云梦，以阴虎符为话题转移点试探消息，竟真叫他混进了聂氏，做了外姓门生。只是他似乎并不知道献舍法门，多方打听寻找，竟是真的让他找到了另一种方法复生金光瑶。

献祭。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但此献祭非彼献祭。这个法子同献舍差不多，只是献舍只献自己的身体，献祭却要别人的寿元。

陆沉以自己的寿元强提金光瑶魂魄，以白玉瓶保他不消散；又要助他找齐八十一个充满怨气之人自愿将寿元献上修补魂魄，待魂魄修补完全便可夺舍。

因为金光瑶本身是因怨煞之气侵染魂魄，这少年找的这一招以煞止煞的法子也是情有可原。

好不容易等周身的灼烧感弱了一些，金光瑶感激道：“那就多谢。没想到，竟还有人想救我。”说完笑了笑，看神情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嘲讽。

而清河聂氏今日迎来了几位贵客。家主们也不是不常来，只是今日大家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唔，他们平时也没有特别好看。

江澄坐在座位上脸色不算很好也不算很差，毕竟当时金光瑶还没有身败名裂的时候，因为金凌的缘故，两家走动确实频繁，也没留下什么太坏的印象。但观音庙一事之后，他还是由衷地觉得金光瑶不要回来是最好。

蓝曦臣脸色倒没什么变化，但聂怀桑最担心的还是他。蓝曦臣那段日子的变化他当然是听说了，他今日来倒没什么不对劲，可若是他真想不参与这件事，似乎也说的过去。

如今的金家家主金凌也来了。聂怀桑左思右想，估计金凌怎么也得知道，而且这和金家也脱不开关系，咬咬牙也发了信件。

“我请大家来，其实是为了敛芳尊的。”不知为何，金光瑶死后，按理说最恨他的聂怀桑，费尽心机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好不容易仇人死了，不把他的名字刻满大街小巷让人人都喊打喊杀已经是极好。但众人没想到的是，平日里提起金光瑶，也还是一口一个敛芳尊，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前日夜里，我察觉墓地有异，虽然没什么道理，但我第二日去看的时候却发现，昨日守墓者里有多半中了迷幻散。虽然棺椁毫无变化，一切也正常，但若非出事，不至于那么多人都中了迷幻散吧。”

“那聂宗主想怎样呢？”说话这人语气温和，正随蓝忘机一同踏进门来，正是已经洗清罪名的魏无羡。

聂怀桑道：“无他，只是请各位留心夺舍之人，还有……献舍之人。若是发现可疑之人，请立刻通知我。”

魏无羡心下道估计是自己给其他人带来的阴影。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本就是来打个酱油，却没想到聂怀桑特意叫住自己道：“魏兄，你等一下。”

乍然又听到这个称呼，魏无羡不免有百感交集，又察觉蓝曦臣表情若有所思，使了眼色给蓝忘机，自己便和聂怀桑轻松走到后院去。

聂怀桑态度诚恳：“魏兄，请你答应我，若你得知，一定告知我。”

魏无羡又惊又奇：“你为什么对我这么说？”他和金光瑶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聂怀桑摇摇头，似乎是避讳什么不肯说明白，半晌道：“三……金光瑶回来，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坏事，对一些人来说是好事，还有一些人，是进退两难的事。”

“对你是坏事，对谁是好事？”魏无羡问他。

聂怀桑苦笑：“我这话没什么特殊意义，但这是事实。金光瑶生前，跟他关系好的可有不少。”

“那时候你不也跟他关系好吗？”

“是啊，但谁说的清楚。若他真的回来了，我实在不敢想象又要做什么。”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魏无羡看着聂怀桑，半晌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我没钱，他要是借钱我肯定没有。所以你放心，我也不爱管什么闲事了。”左右这件事彻头彻尾跟他没关系，他也不上赶着给自己找事情了。而且金光瑶的事，他不好管，蓝忘机同样不好管。

只有蓝曦臣管得了。

可若是到了他们不得不管的时候，那必然不会是什么好看的结局。

蓝曦臣有点恍惚，那个人到了这个时候，原来也是还能逃离的吗？

他还记得他要问的问题，他还记得自己想得到的回答。但墓地一切如旧。

大半都有可能是聂怀桑的猜测，但蓝曦臣竟隐隐希望他是真的。

蓝曦臣不敢再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