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

偿世债

卷一：墓启

01

长夜漫漫，负责看守墓地的几人皆穿了清河聂氏的家袍，不知何时是谁起了头，说这些年修真界的风云变幻。譬如夷陵老祖洗清罪名，又譬如金家的逐渐没落，还比如如今清河的家主聂怀桑的变化。所有人都对于如今的际遇唏嘘不已。距离封棺大典已过去了三年，三年间墓地由四大世家派人轮流看守，期间也发生过几场不大的怨气引灵事件，最终也归于平静。众人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也就如当初对待夷陵老祖一样，逐渐淡化了。

他们都觉得，当年夷陵老祖重归于世尚且不易，更何况金光瑶被这样大的阵势镇压又看守，他决计是无法归来的。

只是，有确定，就有疑虑；有绝对，就有相对；有人千方百计算计金光瑶进入坟墓，自然有人千书阅尽让他重新来过。

众人的热情似乎在火光的映衬下被瞬间点燃，如同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你一句我一句好不热闹。与此同时，角落里有个少年在众人的热闹里显得格格不入，那少年也是清河聂氏的门生，年纪不是很大，却生就一身与其年龄毫不相符的阴冷。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个少年眸子极黑极亮，就算是身处阳光里，也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就那样安静地听着那些人谈话，听着那些人聊天的内容逐渐偏向金光瑶。大约是因为这位仙督在位之时的确惯于笼络人心，所以大多数人的心里对他的畏惧远远不如当年不夜天一役之后的夷陵老祖，故而编排起来也是更加的肆意。

而那个阴冷少年就这样听着，看他的神情，好像是在等。等三月青城的风吹过来，风里有奢靡的味道，还有金鳞台上那些盛开的牡丹，一朵两朵，打着苞，细微的香气飘过来弥散在空气里……他在等一个东西，或者是一个人，或者是，一段时间，一个时机。

等到火光再烧过一轮，看守墓地的人都陷入了睡眠，那阴冷少年才站起来。风从瞭望台上吹过来，若是他没猜错，方圆几里的人应该都睡了——这自然是不正常的。这样的不正常不会持续太久，而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以地为牢，火为坛，血为阵，寿数为祭，召吾念之人——金光瑶！

霎时间，墓地中心处埋棺处爆发出巨大的煞气怨气，但一瞬间又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压制住，化为乌有。不净世里聂怀桑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忽的从梦中惊醒，摇了摇自己不甚清晰的头脑，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

“明日，去墓地看一看吧。”

金光瑶只觉自己睡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全身上下都很痛，似乎每分每秒都在同时忍受炙烤和冰冻，然后魂魄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一丝一丝抽离掉，那样剥肉剔骨的疼痛，但逐渐也感觉不到。他好像睡了很久，久到不记得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就好像他生来就是这样。

然后黑暗里伸出一双手，不，是一截枯骨。恶狠狠的抓住他的喉咙，他感受不到呼吸，他不能呼吸，胸腔中的疼痛感久违的传入，他几乎可以体会到魂飞魄散的撕裂感，那样拉扯他出黑暗。

“咳——”尖锐的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金光瑶和那少年都是一怔。

那少年倒是很快的低了头，不知为何，他不敢直视金光瑶。而金光瑶全身的感觉就好像被火烧一般，难耐的蜷缩起全身，稍一动弹，他就听见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尖啸。阴冷少年就半跪在地上，从腰间取出一个白玉瓶子，念了句什么，金光瑶的魂魄就被收进去了。

少年隔着瓶子道：“对不住。仙督。委屈你在里面待一会了。”

“对了，仙督，我是陆沉。”

而那墓地平静如初。

少年此刻已经脱了清河聂氏的家袍，出了墓地范围，带着金光瑶的魂魄逃到了一片野地，而那地方似乎是早就准备好的。这三年来他费尽心思，尽量让自己不出现在其他人视线里，又好不容易得来这个其他人不愿的看守任务，就是为了这一刻。

第二日聂怀桑因为昨夜的不安，早早御剑去了墓地查看，却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他自觉自己不是易惊的人，思虑良久还是给其他家族递了帖子，让他们近些日子注意夺舍之人。棺木上钉着的桃木钉未动分毫，血符也没有什么破坏过的痕迹。但——万一呢？

“传下去，立刻加强搜查，若在清河内发现疑似夺舍之人，立刻带回来。若有抵抗，就地格杀。”侍卫看着这个当初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的家主，最终什么也没说，这件事三年前大家已经习惯，也已经逐渐忘记那个“一问三不知”。

但其实，聂怀桑还是“一问三不知”的时候，也挺好的。

蓝曦臣接到帖子的时候恍惚了一下，终于想起来金光瑶已经有多久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在他没有接到帖子之前那一瞬，他还觉得只是不久之前，他才见过金光瑶。而仔细想想，竟然已经三年。

三年来，不知是不是人死如灯灭，抑或是自己根本忘记了金光瑶那些手段带给自己的片刻震撼，又或者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内心深处还对他仅存的那一丝希冀。那段观音庙的记忆已经模糊的不成样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有关金光瑶那些跟自己相处的小事越发清晰。蓝曦臣不知道自己为何对于那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楚，也许……

只是没有什么也许。

蓝曦臣自第一年心神不宁到如今精神已有了极大恢复，状态也同原来差不了太多。众人安下心，但蓝忘机还是每月都会去找蓝曦臣，二人不知聊些什么，只是每次聊完之后，蓝曦臣都会静坐两天。

魏无羡刚醒，便看见蓝忘机还在身边，便眯着眼睛笑了笑，又蹭过去到他身边：“你今日没去藏书阁？是我醒的太早了吗？”

因为昨晚上的原因，魏无羡的头发凌乱在枕头上，还有几绺披在他脸上，也懒得用手拂开。蓝忘机便帮他做了这个工作，又帮他把披散的头发拢起来理顺了，道：“并无，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

“清河来信，墓地有异。”

墓地本是在云梦江氏的地界，但这些年修真界都颇为关注，也能理解。而这时聂怀桑来信，估计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只是按理来说，原是万无一失的。

是哪里出了问题？